破窗而出

万事转头空。

[花方]逆旅行人拆迁客·贰

※对了,是HE,当然是HE!

※题外话:请不要评论“鸽子屁股”的表情,我看到就会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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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如果在冬夜,一朵莲花


李莲花转过头来。

“怎么了,方少侠?”他抬手拢了拢大氅的领子,从海边缓缓走回,“我对这里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方多病急急上前,一把攥住李莲花的手。

那只手很凉,但确确实实是活人的手。

“我以为你……”他心跳慌乱,“我以为你会突然消失。”

李莲花像是被逗乐了。

“方少侠说笑了,我不会武功,就算顺着海滩跑进海里,也不可能突然消失。”

方多病稍稍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傻气,尴尬地放开对方的手。

但刚才那幅画面太像、太骇人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不远处,李莲花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海潮起落,不断打湿沙滩,很快抹去了脚印的末段。

方多病目光落到那点脚印上,忽然反应过来问题所在。


“你昨天说,你是两个半月前被柯厝村的人从海上捡到,就此在村里住下,此前的记忆全无。”

他猛地看向李莲花,紧紧盯着对方无神的双眼:“自醒来至今,你从未离开过柯厝村?”

李莲花“啊”了一声,点点头。

“第一个月,我本来也不太能起身,”他和气地说明,“慢慢能起身后,就开始在好心村里人的照应下打理小院,学种萝卜、腌鱼。不知为何,我种萝卜学得还蛮快的。”

方多病听得一时酸涩,一时好笑,一时又是惊疑。


如果李莲花是在三个月前跳江后,动用悲风白杨,博得一线生机却又昏迷,先是顺流漂到这片海滩,被乞丐捡走糖袋,又再次被海水卷走,最终在两个半月前幸得下游几十里的柯厝村人相救……

那么,狐狸精怎么可能在糖袋和这片海滩上闻到两个月前遗留下来的气味?

那糖袋被乞丐带在身边两个月,又怎么可能干净得仿佛刚被拾走?

不对,不对,哪里都不对。

方多病再次握住李莲花的手腕,感到指腹下虚弱的脉搏。

“……李莲花,”他声音干涩,“我是在梦里么?……你是幻象么?”


李莲花双目因失明而无神,竟然仍能用表情传递出看呆瓜的含义。

他低头,拎起大氅长长的下摆,用力甩了方多病一下。

“喂!”

这动作太过出乎意料,方多病竟没躲开。

“得罪,”李莲花闻声,笑眯眯地放开下摆,“方少侠可痛?痛就自然不是梦了。”

可是方多病在过去一年里,见过太多奇怪诡异的事物,他实在不敢放心——他实在不能再失望一次了。

“也可能是幻象……”他喃喃。

李莲花又“啊”了一声。

“这个好办,”他指指自己,“若你跟我一样瞎了,想必就不会为幻象所蒙蔽。”


……不得不承认,这话很有道理。

方多病看看对方,仍抓住对方手腕不放,定气凝神,先是闭上双眼,随即以内力封住听觉,最后屏住呼吸——他见多识广,知道除了借助视觉,亦有用声音或迷香制造幻象的旁门左道。

一时间,无边的大海、潮声和海水的淡淡腥咸气都从他感知中消失,只剩下刮过他脸颊的冰冷海风,和单手圈住的、李莲花偏凉的手腕。


默数六十下心跳后,方多病缓缓睁开眼、解开内力、吐出浊气,发现周围并无任何变化,李莲花也颇为好脾气地一动不动,任他牵着。

大约目盲后耳力更加过人,方多病的气息一变,李莲花便慢吞吞地开口:

“如何,方少侠?”


……不是幻象。方多病有些发愣地注视着李莲花。

可他心中的不安反而更加深重。

因为,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那么他察觉到的这些不合理也是真实的。它们该如何解释呢?


大清早起来行了几十里路,结果,除了疑惑和不安之外竟一无所获。

许是方多病的郁闷和烦躁太过明显,也可能只是回程太过无聊,李莲花半靠在方多病身上,悠悠开口:

“李莲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多病隔了半拍才回神:“嗯?你问什么?”

李莲花重复了一遍:“你们几位都觉得我是那个叫李莲花的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多病盯着面前人的后脑勺,语气闷闷:“你不是不想记起来吗。”

“我是不想记起来,但你不是想让我记起来么?”李莲花和和气气的。

方多病抿抿唇,只觉得这家伙就算失忆了也讨厌得很。他不满地提高音量。

“我是想让你记起来,但你不是不想记起来么!”

李莲花长长地“哦”了一声,回过身,用盲眼看方多病一眼。

“你真是个好人。”他欣慰地点头。

说罢,他转回去,果真不再问了。

“你!”

方多病抓紧缰绳,连做三个深呼吸,最终决定,回去就把昨天刚给瘸脚方桌补上的垫脚抽走。


等到回村买好菜,时间已经不早。方多病顺路从柯厝村的木匠铺里买了点木材,回到小院后,李莲花卷起袖子处理食材,方多病就在一边叮叮咣咣地改造瓦房。

偶尔,他停下来歇口气,抬头看见李莲花披着大氅,坐在院里,低头择菜。那一瞬间,李莲花看起来还是李莲花,而方多病恍惚间会以为他们仍在莲花楼外,过着那段于他而言,同时建立在真情与欺瞒之上、虚浮又真实的美好日子。

但他若恍惚太久,李莲花就会用那双无神的双眼望向他的方向,客气地问方少侠是否太累,不如先放下木工活计,去帮他看眼鳗鱼风干得如何了。

“……你这鳗鲞到时候要是不好吃,本少爷可要找你赔工钱。这半个下午,我都帮你看五次了!”


方多病起身去查看吊在阴凉处、死不瞑目的鳗鱼,没注意背后李莲花温和的神情。

“……小屁孩。”

失去记忆的青年下意识地喃喃,一愣,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

……虽然记忆仍是一片空白,但他想,自己大概确实是很熟悉、很信任这位方少侠的。

因为此刻,他感到一股不同于平静的放松。

他不再像过去两个半月那样,觉得自己是顺流而下的一滴水、随风飘摇的一朵花。日月风雨决定他的生死,而他也并不在意。

眼下,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身边有另一个人。人的躯壳固然比水或花更累赘,但他们的背后也多了一座屋檐,可以挡住日月风雨,只送进温柔的天光和清新的空气。

这种感觉……还不错。


他们就这样平平稳稳地过了四天。

照看萝卜、检查鳗鲞、修葺瓦房、烧菜、洗碗、打扫、运功,还有不涉及过往的闲聊。

方多病以为自己会因担忧李莲花再次消失而整夜失眠,但在李莲花主动理出厅堂西侧的空屋、铺了床给他睡之后,他的心忽然定了许多。

而在不知不觉一夜好眠后,当方多病醒来,发现李莲花还安安分分地在蹲在院里研究萝卜,他忍不住笑了笑,确信自己今晚也可安睡——事实也的确如此。


第五天早上,方多病刚把屋檐下晾了七天的鳗鱼拆下来,就听见背后院中一阵响动。

“挺会挑时间啊,阿飞,”他转身,朝笛飞声和被他拎着的关河梦、苏小慵挥挥手中的鱼,“正好赶上,中午就吃鳗鲞。”

虽然李莲花的味觉也未完全恢复,但腌鱼时除了盐什么都不用加,制成鳗鲞后,又是方多病亲自上锅蒸鱼、调料,这顿午饭吃得很是舒心,连同样善厨艺的苏小慵都给予了肯定。


饭后休息片刻,关河梦便拎着他机关重重的药箱开始为李莲花施针用药。

苏小慵进进出出地打下手,方多病继续他的瓦房改造计划,一时间,院里只有笛飞声像个石凳子一样坐在石凳子上。

方多病糊了半天墙,一抬头看到此等景象,一时无言以对:

“你怎么还在?关兄和苏小慵要住一段时日,到时候我送他们回去,不劳烦你了。”

笛飞声疑惑地看他。

方多病疑惑地看回去。

“……不是,”他恍然地睁大眼,“你不会也要住下吧?”

笛飞声理所当然地点头:“不然呢?”

方多病扔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笛飞声面前,双手叉腰,语重心长。

“阿飞啊,你又不会治病,现在也没有架给你打,”他指指四周,“这院子简陋,一共就那么几间房。主屋的东间住李莲花,西间住我。东西厢房都是单间,关兄和苏小慵一人一间,我都还没理干净,漏风的地方也还没补好。你自己讲,你住哪里?”

笛飞声更疑惑了。

“你不是在改造么?”他问,“你现拦一间出来,或者直接新扩一间出来就好了。”


方多病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他正要发作,忽然想到什么,收声沉吟片刻。

“行吧,”他最后点点头,“你跟我睡一间,自己打地铺。但你要帮我做三件事。”

一盏茶后,笛飞声拎着陌生的工具,揣着一肚子更陌生的房屋修葺要领,默默糊起了墙。


方多病要去附近的镇上。

此前他脱不开身,但如今有笛飞声在,他也就不必担心李莲花的安全。

到了地方,方多病背着包袱,先直奔天机堂旗下的商铺分号。

进门前,他揉揉脸,把这几日的重逢带来的安宁喜意揉成疲惫的执着,这才进门比出暗号。

等掌柜带他见到天机堂的人,他已是一脸沉肃面色,吩咐对方,按先前的安排继续搜寻李莲花。至于他自己,方多病说,这一片没有线索,他等下就要离开,再向南去。


出了商铺,方多病轻舒一口气。

“小狐狸也变成老狐狸喽。”他扯扯嘴角。

这是除了糊墙和照看李莲花安全之外,他拜托笛飞声做的第三件事:为了保守住李莲花还活着的秘密,关河梦与苏小慵对外称最近进山采药,而方多病和笛飞声则要继续做出大肆动用人手找人的样子,过几个月再错开时间和最终地点,先后“放弃”。


做完这件事,方多病开始采购。

柯厝村毕竟太小,许多工具、器件都不齐全,方多病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还给自己和李莲花挑了几件新衣服,用它们替换了包袱里用来充数的、对方的旧衣服。

最后,他还去了镇上唯一的金铺。

等他从金铺出来,日头已经不早。他背着满满的包袱,从镇南离开,绕回柯厝村,正好赶上晚饭。

晚饭是苏小慵下的厨,关河梦在餐桌上简单讲了讲今日的诊疗进度,简而言之,很不错。

方多病跑了一下午,听到这个消息,又饿又开心,连吃两碗饭。


关河梦为李莲花准备的疗法颇为复杂,下午是一套,晚上还有另一套,五种针法、三服良药,看得方多病皱起脸,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幼时的惨痛经历,同情地朝李莲花手里塞了一小袋糖——关神医瞧见眼皮底下的明度陈仓,斜他一眼,没反对。

神医领着李莲花进屋,笛飞声被赶去洗碗。晚间的诊疗不需苏小慵打下手,她在院里溜达着消食,摸摸萝卜摸摸墙,最后坐到方多病对面,看他锯木头。

“你真就打算这样啦?”她双手支在膝盖上,托腮问他。

方多病抬头,表情莫名:“哪样?”

苏小慵指指李莲花的东间。

“李大哥啊——哦不,小花大哥,”她做了个怪相,“这样叫好怪啊,我叫不惯。”

“叫不惯也得习惯,”方多病用锯下的木块指指她,“他失忆就是不想记起来,不想记起来就别勉强他。”


苏小慵眨眨眼。

“等等,”她“唰啦”一下直起身,“你知道他为什么失忆?你怎么知道的?关大哥都没研究出来!”

方多病和她对视片刻。

“你家关大哥是神医,”他低头,踩住木材拎起锯,语气闷闷,“我家李莲花不仅是‘神医’,还是个神骗。

“他不光会骗人,还会骗己。

“碧茶之毒都没伤到他脑子,他头上也没撞伤,怎么会失忆?他走的时候抽刀断水,绝笔信一留,干净利落,说明过往的一切他都已放下。既然这样,也不可能是突逢巨变、心绪激荡导致失忆。

“除非是蓬莱瀛洲的仙人同他寻开心,否则,不就只可能是他自己想丢掉记忆,所以就骗自己忘记了吗?”


“原来如此。”

方多病闻声,和对面的苏小慵齐齐吓到,差点锯歪。他回头怒瞪。

“阿飞!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声音啊?”

笛飞声嗤笑:“谁让你自己功夫不到家,耳力太差。”

方多病气得用拎尔雅的气势拎起了手里的锯子。

“对了,你前几天带他去那片海滩干什么?”笛飞声又问。

方多病“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李——小花大哥自己讲的,”苏小慵在边上解释,“关大哥下午说他需要每日适当活动,加速血脉畅通,最好不要只在小院里走动。小花大哥就说你前几日刚带他去北六十五里的地方转了一圈。”

笛飞声面无表情地补充:“结果关河梦说,自己骑马算活动,但是坐其他人骑的马不算。”

苏小慵笑出了声。

方多病也觉得有点好笑,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这对话有问题,而是对话里似乎有个重要细节,被他忽略了。


他正努力思索,笛飞声又追问道:“所以你带他去那里做什么?李……只说你带他过去转了一圈。他也不知道你想干甚。”

笛飞声显然比苏小慵更无法接受从自己口中吐出“小花”这等名字。

那日的事情疑点太多,且格外让他惊惧,方多病不太想说,又被笛飞声打断了思路,便用不满掩饰逃避:“哎呀阿飞你先别问,你这样很打扰本少爷工作好不好!”

笛飞声长眉一挑:“方多病。”

“干嘛啊?”方多病宁可打架也不想复述那寥落幻象,干脆站起身,摆出架势。

就在熟悉的打斗即将再次上演之际,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他们。


“……你何苦呢,”李莲花不知何时走到了院中,正朝着方多病的方向开口,“少侠,不必执着。”

方多病见他神情,心下一慌:“小花?”

李莲花叹了口气。

“花自有信,深冬的渔村自然是不会有莲花的,便是真有,也是强留,强留总是留不住的。”

方多病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猛地站起身:“李莲花,你怎么突然说这话?”

李莲花朝他摇摇头,他的身影在夜色里单薄,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去。

“这里真的没有李莲花,你该知道,在下姓楼,名楼里清,”他语气温和但坚定,无奈里带着些讥嘲,“虽然我不愿放下这院里的萝卜和冬瓜,但你若执意留在这里,那我只好理理包袱走人啦。”


“不行,”方多病见他毫不留恋,转身向院门走去,抬脚就追,“李莲花!”

混乱中,他被脚下的木材绊了一下,再抬头时,李莲花竟已不在院中了。

“李莲花!”


下一刻,厅堂里传来一阵急急脚步声。

“方多病,你在搞什么?”关河梦一脸烦躁。

方多病猛转头,睚眦欲裂:“关河梦,你在搞什么?!你怎么能放李莲花——”

他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关河梦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李莲花身上草草披着大氅,毫无磕碰地绕过关河梦,走向方多病。

“怎么了,方少侠?”他语气轻松,“你为何如此凄厉地唤我?虽然神医那金针着实吓人,药也着实难以下咽,但你的糖实在救我一命,所以也没那么恐怖。”


方多病颤抖地上前,先攥住他的衣服,又摸索着攥住他的手。

“你……你……”

他想起什么,转头扫视空无一人的院门,又回头看向本来在他身边的苏小慵和笛飞声。

两人面露震惊,视线在李莲花、他,和院门之间来回。

方多病反应过来。

“你们——你们也看见了是不是?”

苏小慵张着嘴,缓缓点头。

“我、我被李大哥的话吓到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对你说……”

笛飞声眉头紧锁。


关河梦打量他们三人:“怎么回事?”

方多病看向他,心脏仍在狂跳。

“抱歉,关兄,我方才……”他几乎喘不过气,一时难以成句。

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掌心里多了样东西。

李莲花一手仍被他攥着,用空着的手从怀里摸出颗糖,塞进两人交叠的掌心。

他拍拍方多病手背,笑意温和。

“慢慢讲,先吃颗糖压压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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