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克]星星隐褪时
※时间线是浪漫诗两篇的半年后,可单独阅读,字数1.3W+。
※灵感源自乌贼采访,但是是伦纳德中心!塔罗会+伦克。
※Summary:高级执事伦纳德·米切尔阁下度过了充实的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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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克]星星隐褪时
1353年7月第一个周一,贝克兰德时间下午三点。
灰雾之上,一道道深红光芒腾起,在斑驳长桌的两侧定格成八个人形。
“正义”奥黛丽首先站起身,和其余七位塔罗会成员一同侧身,虚提裙摆,向空置的最上首行了一礼:
“下午好,‘愚者’先生。”
这是“愚者”沉睡后的第七次塔罗会,除“世界”外全员出席。
众人一一行过礼后,各自坐回原位。奥黛丽注意到,“星星”先生的动作有些滞缓。
“星星”先生有心事……
她下意识地分析起对方的细微异常。
与“愚者”先生有关?他好像在抗拒什么?
她没有贸然询问,率先开口道:“最近,鲁恩王国似乎出现了一个松散的隐秘组织,他们宣称能够读懂罗塞尔大帝的‘日记’。”
“根据我的了解,他们确实能够读懂——大约十天前,我在《塔索克报》上发现了他们登载的广告,正是用罗塞尔文书写的,但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字,无法辨认。”
在她对面,“倒吊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能够读懂罗塞尔文字的组织?他们甚至掌握了另一种陌生的文字?这个组织在寻找成员?”
阿尔杰在四个月前经狂暴海抵达北大陆西海岸,停留半个月后再次起航,如今早已远离人类在迷雾海最西端的殖民地,获得新闻的唯一途径便是塔罗会和类似的、借助神秘学途径实现的私人通信来往。
“是的,虽然我不太确定那是另一种全新的文字,抑或只是某种暗码。”
奥黛丽将她记下的那条广告在面前具现出两份,一份递给左手边的“魔术师”佛尔思,起身将另一份推给对面的“倒吊人”。
“愚者”沉睡后,神力的某些展现得以保留,另一些则不然。比如,众人仍旧可以在灰雾之上具现出物品和文字材料,但彼此间的交接无法像面对“愚者”一样,借助祂的一个念头闪现到祂手中。
灰雾之上的这座宫殿原本就是巨人尺寸,塔罗会成员们不得不像原本那样、像在现实中那样,把手伸得很长才能交递物品。但不知为何,这也让他们对彼此产生了愈发浓厚的亲近感,好像这一月一度的聚会不是隔着海洋、大陆和模糊面容一般。
在这半年多里,塔罗会聚会的频率大大降低,在座八人的关系却变得更为紧密。几年来的相处,许多次的小型讨论和任务,以及见证同伴和神明沉睡的共同经历,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奇妙而牢固的纽带,这纽带里有一种沉重但并不悲伤的东西。
奥黛丽相信,不论是原本孤僻的小“太阳”、久居人上的“隐者”,就连生性谨慎、心思深沉的“倒吊人”也不会否认,他们八个人早已超越了同伴,成为了彼此信任的朋友。
在阅读罗塞尔文广告前,阿尔杰和其他几位成员下意识往空荡的长桌最上首投去一瞥。
这会是“愚者”先生的某个计划吗?
奥黛丽看出他们心中所想,摇摇头:“虽然还未向‘愚者’先生询问过,但我不这么认为。”
确实如此,众人很快想通这一节:尽管神灵的心思不可揣摩,但他们与“愚者”相处甚久,成员中也有“愚者”的眷者,祂不会不向他们传达任何暗示。
那么,这个组织,或者其背后的主导者,会在某种程度上对沉睡的“愚者”产生威胁吗?
众人一下子明白了关注此事的必要性。
“审判”休收回目光,注意到正对面的“星星”仍侧头凝视着主位,仿佛在出神。
那不是探究的目光,她想。他联想到了什么事?
“倒吊人”阿尔杰读完广告,似乎是皱起了眉,转手递给右手边的“太阳”戴里克。
“仅凭这一小段很难确定,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新的字符应该是一种文字——罗塞尔文本身就是一种密码,至今没人成功破解,南北大陆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对方没有必要将另一种密码与它并置。”
“我也这样认为,”戴里克把具现出的纸张传给“月亮”,加入讨论,“新字符的结构与和巨人语有些类似,很可能是一种陌生的语言。”
“确实,而罗塞尔文和它们完全不同。”佛尔思表示赞同。
她有些疑惑:“可所以,这群人是哪儿来的?他们破译了罗塞尔文,还掌握着一种全新的语言,但他们分散在鲁恩的不同地方,要靠报纸广告联系?这不太对劲。”
佛尔思隐约听说过有这么一群人,但近两个月她一直跟随老师多里安·格雷在霍纳奇斯山脉附近寻找第四纪遗迹,难得有空时也在赶稿,连休都没联系过几次,信息闭塞的程度和“倒吊人”不相上下。
“隐者”嘉德丽雅接过纸张,只扫了几眼,就递给身边的“审判”。
“我收到了类似的消息,”她冷静地说,“苦修会对这个组织很有兴趣,但他们目前得到的信息并不多。我知道的一点是,这群人并不只出现在鲁恩王国。事实上,南北大陆都出现了他们的身影。我想,各大教会和军方的信息应该更全面。”
她的视线扫过“审判”、“月亮”和“星星”,并不意外地注意到三人仿佛早已读过这份广告。
“月亮”埃姆林耸耸肩:“我确实听说西拜朗出现了一个叫‘切·格瓦拉’的革命者,带领原住民反抗因蒂斯殖民者。他公开寻找和自己一样懂得罗塞尔文的‘罗塞尔继承者’——他说那根本不是密码,而是一种独立的文字,背后有一个庞大的文明。目前,他有了一定数量的追随者,不过里面不见得有他想找的人。南大陆局势混乱,消息传播慢,也没有称得上‘主流’的报纸,他要想找到同伴,可得多花点功夫。”
其他人初次听说罗塞尔文是某个文明的结晶,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嘉德丽雅想起第一次塔罗会上注意到的事:“愚者”先生并不通过破解罗塞尔文来理解,而是直接阅读它——所以,祂了解背后的那个不知名文明?祂是一位复苏的古神……她若有所思。
咦,“星星”先生好像并不很意外?奥黛丽在讶异之余,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她起先以为他已从教会高层的渠道获知此事,但进一步观察后,她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星星”先生此前并不知道这件事,但这条消息帮助他验证了另一件他还不太确信的事……他流露出类似恍然大悟的情绪,但变得有些低落……他不太愿意接受那另一件事?
奥黛丽在疑惑之余产生了一丝关切。
休收起惊讶,接过埃姆林的话头:“是的,鲁恩军方在西拜朗的人手也在密切关注切·格瓦拉。”
“至于鲁恩国内,我们注意到,最近在贝克兰德等各大城市的非凡者聚会上,罗塞尔日记的交易量和成交价格都出现了明显的上升。通过军方暗线放出的日记,我们追踪到了几个可能的组织成员,但他们并不都是非凡者。”
休顿了顿:“他们自称‘穿越者联盟’。”
“‘穿越’?”埃姆林扬起眉,“他们穿越了什么?”
休摇摇头:“这是我们接下来要弄清楚的。这个组织还有很多谜团,比如,在《塔索克报》上登载广告的人显然确信,外面还有自己的同伴,尽管并不知道同伴在哪里。换言之,大陆上突然出现了一批知晓彼此存在、但不清楚彼此位置,而且能够读懂罗塞尔文的人。”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阿尔杰沉吟道:“这份‘广告’……会不会是一个聚会的地址?”
他望向奥黛丽:“你有没有追查过广告的刊登者?”
“我尝试进入《塔索克报》几位主编的梦境问了一下,找到了负责收订这条广告的编辑,”奥黛丽说,“很可惜,编辑女士说对方是托一位报童来办理的手续,现金付款。”
阿尔杰并不失望:“很谨慎,和切·格瓦拉完全不同。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个组织确实松散,但势力分布广泛。”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空想家”亚当那神秘的黄昏隐士会,还有他们自己的塔罗会。
“眼下,军方最关注的是,这个组织是否和罗塞尔大帝本人有关,他们是否是‘黑皇帝’复活过程中的某种衍生产物,”休转头望向嘉德丽雅,“但军方掌握的罗塞尔日记并不很多。”
嘉德丽雅并不意外,微微颔首:“女王对这件事非常重视,祂已经赶往贝克兰德。如果有需要,祂会放出一部分日记副本。”
休点点头。假如形势允许,鲁恩军方和神秘女王也许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达成某种程度的合作。
埃姆林转头问右边的人:“你们教会内部没有什么消息吗?”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今天格外沉默的“星星”。哪怕没有“观众”序列的途径天赋,其余六人也都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星星”慢了一拍才从座椅里直起身。
“圣堂的指示是,可以调查,不必深究。”
其他人一愣。
“这句话不是自相矛盾么?”埃姆林皱眉。
嘉德丽雅很快反应过来:“黑夜女神清楚这件事的内情?但祂不希望你们深入了解。”
“穿越者联盟也许涉及真神层次的知识……”戴里克给出自己的猜测,又有些不解,“可既然如此,祂为什么还允许你们调查?”
阿尔杰望向长桌上的两份“广告”副本。
“因为这件事瞒不住。”他解释道,“不管是切·格瓦拉还是召集广告,这个组织显然不打算完全藏在黑暗中——甚至不打算藏在非凡世界中。这样发展下去,再过段时间,连普通人都会注意到他们。”
奥黛丽点点头:“这份广告很快就会进入公众视线。罗塞尔大帝本来就有很多狂热信徒,如果他们中有人和这个组织搭上线,帮助宣扬,也许会在各国造成一定的不安。各大教会必须提前了解他们,以便应对。”
某个失落文明的回归无疑会是个大新闻。
“我想还有一点,”佛尔思注意到“不必深究”和“不可深究”在用词上的微妙差异,“也许黑夜女神清楚,就连高层者也查不出其中的秘密;又或许,这个秘密的全貌终有一天会公开。”
黑夜女神的神谕让塔罗会众人对“穿越者联盟”产生许多猜测,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
众人商议决定,此后对这个组织多加关注,如果有机会可以与成员进行接触,但要时刻警惕可能带来污染的知识。
不过,奥黛丽和休都凭借自己的途径天赋注意到,“星星”没有说出他知晓的一切。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察觉到“星星”的少许犹豫,但他们相信对方的保留有其充分理由。
众人交流了一会儿新闻,又简单地说了说各自的近况。
这是他们在“愚者”沉睡后养成的新习惯。“愚者”在最后一次聚会上公开布置任务,因此成员们对彼此的任务都很清楚,也会在现实中替彼此留意线索。
起初这只是零星的交换,但事实证明,到了高层次,随着非凡特性的聚集效应和高序列人数的减少,看似毫不相关的古老家族、历史事件和非凡物品都会在奇特的地方产生交集。所以,从第三次月度聚会开始,成员们便决定统一交流各自的任务进展,让其他人自行判断其中是否有他们所需的线索。
其实,过去的塔罗会上,成员也时常汇报自己的情况,但那更多只是出于信息交换的目的。而在“世界”沉睡后,这个举动无疑也包含了成员对彼此的关怀,不过这无需说出口。
轮到“星星”时,他顿了顿,说:“我已经晋升序列3。”
埃姆林惊愕地转头看他:“最近有什么大型行动的计划吗?”
同为(前)官方非凡者的休和阿尔杰和他一样惊讶。
序列5和半神以上,以官方途径晋升极其困难、漫长,通常只有在战争之类的大型行动中才会组织一批非凡者集体晋升,而这不见得是件好事,阿尔杰对此再清楚不过。
埃姆林一下子担心起自己是不是在最近一次大地母神教会的高层集会上漏听了什么消息,而休则礼貌咽下到嘴边的疑惑,只用眼神传达询问。
凭什么是你?
这当然不是不忿的质问,相反,休有些隐隐的担忧:他们都知道,“星星”在黑夜教会的高层里是资历最浅的几人之一,就算因为围剿玫瑰学派需要让半神晋升,教会如今在南大陆有四名半神,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他不可能攒够了功勋!
剩下四人虽然不曾供职于官方机构,但也对其中流程有所了解,纷纷望向“星星”,等待他进一步解释。
至于他只用不到一年半就消化了序列4魔药这件事,有“世界”的光辉事迹在前,根本不算什么。
“和围剿玫瑰学派有关,但不是因为临时行动,”“星星”否定了埃姆林的猜测,“圣堂认为半年来围剿进度太过缓慢,但无法再拨出一名半神前往南大陆,所以决定让我们四人中的一位晋升,而我是四人里唯一一个魔药消化完的,其余三位中有两位正在消化序列3,一位在消化序列4。”
这听上去仿佛说得通,但众人都觉察到了其中的牵强之处。
“大地教会最近刚刚完成了一次半神轮换,”埃姆林指出,“你们完全可以用北大陆的序列3半神换你或另一位序列4。”
“确实,”面对质疑,“星星”耸耸肩,“所以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
阿尔杰联系自己叛逃风暴教会的经历,有了个推测:“黑夜女神和‘愚者’先生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星星”点头:“至于功勋,圣堂允许我先预支。”
他说得轻松,但成员们都能感受到话语背后的沉重:正神教会从不提前赐予馈赠,这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保护。
黑夜女神此次突然破例,之后会要求“星星”付出什么代价?
仿佛猜到其他成员的想法,“星星”笑了笑说:“圣堂要求我从现在起,和‘女神之眼’阁下一同主持教会在联合围剿中的行动,直到围剿成功为止,不参与人员轮换。”
玫瑰学派奇诡难缠,联合行动至少要持续三年,参与围剿的成员必然要经历一次乃至多次轮换。“女神之眼”在非凡世界声名远扬,她担任黑夜教会在南大陆的代行者至少已有十年,而“星星”才刚刚升上序列3。
这无疑是一种青睐,但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很明显,这只是代价的第一笔“分期款项”。
片刻的沉默后,奥黛丽开口。
“‘星星’先生,”她认真地说,“如果你觉得自己需要心理治疗,请随时联系我。”
“星星”愣了愣。
虽然隔着灰雾无法看清,但奥黛丽确信对方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谢谢你,我会的。”他说。
“不过,我最近遇到了不少事,托它们的福,我都快琢磨出一套自我调节的技巧了。”
南大陆,东拜朗,某座黑夜教堂旁的房间里,伦纳德·米切尔睁开眼。
“开完会了?”他脑中响起帕列斯·索罗亚斯德的声音。
“嗯。”
伦纳德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后靠住椅背,双腿交叠架到桌上。
“今天晚上的高层会议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着?”
“放尊重点,小鬼,”帕列斯干巴巴地说,“我可不是你的私人秘书。——八点。”
伦纳德敷衍地向他道谢。
“幸好高层里还有几位‘死神’途径,”伦纳德抬手掩住个哈欠,“否则说不定得凌晨开会。”
帕列斯不解:“对你来说没区别不是么?”
“生理上,是的;精神上,并不。”伦纳德解释,“凌晨会议是希尔斯顿区那群商人和投资者的特权,我希望他们保持这一垄断。他们手头总有一百笔跨国交易需要即刻处理。你知道他们的座右铭吗?——‘金钱永不眠’,你听听。”
在贝克兰德时,他曾为一桩非凡事件与希尔斯顿区的投资人们接触过——在梦里,当然——并震惊于他们比值夜者更不健康的作息。
对于他的俏皮话,帕列斯如此评价:“你看起来心情调整得不错。”
伦纳德勾了勾嘴角:“我可不是随时都能联系上‘正义’小姐。”
像他在塔罗会上自嘲的那样,他这几天遇上的事太多了,如果不时常说些没营养的闲话,凭他刚晋升的精神状态,恐怕很快就要失控。
伦纳德在塔罗会上透露的几条信息已足够让成员们惊愕,但这远不是他最近经历的全部。
举例来说,他在半个月前的高层例会上,听说了“穿越者联盟”这个组织,同时收到了圣堂传达的女神神谕——可以调查,不必深究。他有了一些推测。
十天前,他成功消化了“守夜人”魔药。
八天前,他在把新写的诗作通过祈祷念给克莱恩时,忽然意识到一个被他忽视了很久的暗示。
七天前,他再次向“格尔曼·斯帕罗”祈祷,并直呼对方为“愚者”。
六天前,他收到圣堂的指示,要求他尽快晋升为序列3“恐怖主教”。
四天前,他在“女神之眼”的注视下服食魔药,惊险地完成了晋升。
三天前,圣堂向参与围剿行动的教会中高层宣布了新的人员安排,其中令高级执事伦纳德·米切尔与高级执事“女神之眼”共同主持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同时,赐予前者“女神之镰”的称号。
两天前,他在梦中被拉入女神神国,获得神谕,证实了他的猜想。
今天,他在一月一次的塔罗会上再次确证了自己的推测。再过四小时,他就要作为“女神之镰”首次主持高层会议。
而眼下最让他在意的事情是,克莱恩本人还未给他回应。
好吧,“在意”这个词有点轻描淡写,用“苦恼”或“忐忑”或许更为准确。
伦纳德甚至不确定这种沉默本身是否是一个回答,因为这在他们近来的“对话”中并不少见。
半年多前,“愚者”沉睡后不久,因为一次意外的阅读,伦纳德发现克莱恩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人。他决定代替沉睡的对方写思乡诗。
克莱恩起初委托“愚者”借助外显的梦境向伦纳德转告了他的读后感(“诗人同学,你为什么代替我歌颂‘明亮的星’?我怀疑那是你自恋的体现。”),后来“愚者”先生似乎慷慨地向眷者克莱恩应许了一个奇迹,让他也能够使自己的梦境短暂、模糊地外显,直接回应伦纳德的祈求(“我是个可怜的、‘占卜家’序列的天使,伦纳德,不是‘阅读者’序列,而你总是向我‘祈求’读后感。”)。
现在他知道,这是克莱恩编织的一场温柔骗局,帕列斯也参与其中,但他没资格抱怨。
伦纳德在围剿的间隙写作,这费了他很大的功夫。
他不得不在第二次月度塔罗会上向“魔术师”小姐提出了教学请求(当着所有人的面!因为“愚者”的缺席使得单独交流不再可能)。对方友好地答应下来,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魔术师”小姐——现在他知道她的名字了——佛尔思小姐与他有时在信中交流,有时提前约好时间,用“旅行家”的能力移动到南大陆,当面指导他写作。
在“秘法师”的能力下,他们可以自由地交流塔罗会上的一些内容,还有“世界”其人。
伦纳德这次没再暴露“克莱恩”这个身份,但他和佛尔思仍旧觉得对方和自己认识的格尔曼·斯帕罗不是一个人。
等到两人对格尔曼的形象勉强达成了一个全新、折中的共识时,他们对彼此、对格尔曼都已更为了解。
而在此期间,他的写作进展十分缓慢。
佛尔思对此毫不意外。
“写作就是这样,灵感来得慢,把灵感化成文字也并不简单,等好不容易写完初稿,后面还有无数互相推翻的修改等着你。最关键的是,我们总忍不住拖延。”她摊手说。
“我并不建议这么做,但如果你真想加快进度,要么找一个称职——也就是凶狠——的催稿人,”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我这里本来有个合适人选,但看起来他对你我有点区别对待。”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伦纳德礼貌地用咖啡杯遮住笑容。
“要么,你得找到一个比现在更强大、更紧迫的动机。”她正经地说。
伦纳德不解地看她。
“我明白,你挂念‘世界’先生。”佛尔思笑了笑,“深厚的友谊当然是很棒的动机。但我个人觉得,就眼下而言,你对写作还很生疏、很不擅长,对这件事产生反感或者抗拒的心态是极其自然的。你们之间的友谊并不能完全克服它。”
伦纳德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那么,在这一阶段,我认为你需要一个同样‘负面’的动机来对抗这种心态,”她略一思索,“比如,比起‘对好友的思念’,‘对无法重逢的恐惧’就是个更强的动机。”
她认真说完,不觉拽了拽披肩:“当然,我也希望‘世界’先生尽快醒来。但……你可以沿着这个思路暗示一下自己。”
看到伦纳德的表情,她讪笑道:“所以我说不建议你这么做。”
“能带来强烈动力的通常是火焰,而非鲜花。”
佛尔思提供的办法确实有效,伦纳德的写作速度从二十天八行提高到了十八天十行。
但这个火焰触感的动机也让他思索起自己和克莱恩的关系。
他写得不快,又不希望过于频繁的打扰影响到克莱恩的精神状态,因此每半个月才祈祷一次,和对方说些南大陆日常、莫雷蒂家近况,最后缀上一首底气不足的短诗。
开始那几个月,克莱恩总是在祈祷的第二天就回复。
他会把伦纳德拉入梦境,向伦纳德推荐西拜朗的瓜达尔;和他一起调侃玫瑰学派成员的精神状态;对他的最新大作进行一番评头论足,在后者羞恼时递上一杯藏着感谢的甜冰茶。
克莱恩甚至会在告别时给伦纳德一个拥抱,然后翻阳台离开。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的克莱恩活泼到反常,伦纳德本该意识到不对。
但他只当这是对方经历太多沉重事件后的某种情绪反弹,是克莱恩不会沉睡太久的好兆头。
伦纳德不禁想,这是否意味着他的祈祷对于克莱恩确实是件好事?
“对无法重逢的恐惧”——这动机对于伦纳德来说自然再真实不过,但其中隐含着另一层期待,只有克莱恩才知道是真是假:伦纳德所做的这些,确实有助于克莱恩早日苏醒,有助于他们早日重逢。
传播“愚者”信仰,宣扬“世界”的事迹——这些伦纳德也很认真地去完成,它们也有助于唤醒克莱恩,但那是塔罗会共同的任务。
伦纳德总觉得,他是“克莱恩·莫雷蒂”唯一的挚友,理应为他多做些什么——他迫切地想要为他多做些什么。只有伦纳德能做到的、只为克莱恩·莫雷蒂所做的事情。
他希望克莱恩醒来后能为有伦纳德这样的朋友而自豪。
所以,在那几个月里,克莱恩的快活情绪感染到了他,伦纳德以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信心十足地写下一首又一首诗,一次又一次送上笨拙真诚的语音邮件——这词是克莱恩某次脱口而出的。
直到三个月前,他在祈祷后的第五天得到了一个灰色、沉默的梦境。
克莱恩的梦里不再是贝克兰德、廷根,或南北大陆的任何地方,而是灰雾之上。
伦纳德发现自己坐在青铜长桌末端,那是克莱恩平时的位置。
而克莱恩——他坐在“愚者”的座位上。
(现在回想起来,这几乎是明示了。但伦纳德没想到。毕竟他自己也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总是想不到。)
这可够不敬的,伦纳德只是腹诽了一句,随即下意识地担忧,希望“愚者”此刻没在注视祂眷者的渎神梦境。
“克莱恩?”他呼唤对方,“你还好吗?”
克莱恩端坐在神灵的座上,意外地并不显渺小。
“我收到了你的祈祷,”他语气平和,甚至有些淡漠,“它们很好。”
“呃,谢谢?”伦纳德不太习惯这种说话方式,“所以,你觉得这次的诗比上次好?”
克莱恩说:“它们很好。”
伦纳德眨眨眼。
“你……”他谨慎地措辞,“你的精神状态,还稳定吗?”
他暗自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稳定,”克莱恩说,“比之前稳定。”
伦纳德觉得自己像是蓄足力道的一拳挥空了。
“什么?”他脱口而出,随即要收回这话一般咬了咬下唇,“我是说……那就好。”
他们在长桌的最上首和最下首沉默对视。伦纳德惊惶迷惑,而克莱恩像是藏进了灰雾里。
最后,伦纳德忍不住打破寂静:“你有什么想聊的吗?”
“我收到了你的祈祷。”克莱恩说。
伦纳德猜这是拒绝的意思。
他摊开双手,又局促地收起:“好吧,那我想,你可以送我回去。”
克莱恩微微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
他从靠背高耸的座椅里站起身。
“我收到了你的祈祷。”他又说了一遍。
他轻轻挥手,和梦境一同消散在伦纳德眼前。
“那是什么意思?”伦纳德抓抓头发,神色忧虑,“克莱恩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他一直在重复自己的话……他是嫌我烦让我不要再祈祷了吗?那个梦境是不是某种心理隐喻?他希望我远离他?他这个状态怎么可能比之前更稳定?”
帕列斯说:“不要一次问那么多问题,挑重点。”
伦纳德定了定神:“克莱恩的状态到底稳不稳定?”
帕列斯沉默了一会儿:“只要祂还维持着人形,那么就算得上稳定。”
伦纳德微微睁大眼:“……对啊。”
“既然如此,祂说祂现在比之前稳定,多半是真的。”
“可是——”
帕列斯打断他:“你说过祂之前在梦里像廷根那会儿。——祂有没有显得过于快活?活泼?甚至有点夸张?”
“……有。”
“那就对了,”帕列斯轻叹一声,“那才是不稳定的表现。祂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神性和锚的拉锯上,导致人性出现了轻微的失控。”
“人性也会失控?”
“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是人性的一部分,做不到的都在监狱或精神病院。”帕列斯直接地说。
“所以,”伦纳德喃喃,“我的祈祷对他来说是件坏事。”
“你说什么呢,”帕列斯不解,“你的祈祷是锚,锚总是越多越好。”
“但——也许如果我不说那么私人的话题,不谈这些和克莱恩本人有关的事,就不会刺激他的人性——”
帕列斯大声地叹了口气。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他受不了地说,“祂的人性之所以失控,是因为锚还没能成功平衡他的神性。你祈祷了,祂就获得一份锚,这和你祈祷的内容无关。你对‘克莱恩·莫雷蒂’祈祷,对‘格尔曼·斯帕罗’祈祷,或是对‘愚者’的眷者‘世界’祈祷,结果都一样。”
这次伦纳德听清楚了。
他忽然泄气地把自己扔进椅子里。
“你干什么?”帕列斯不满,“你砸到我的脚了。”
“那是我的脚。”伦纳德无精打采地指出。
他望着自己还未褪下红手套的双手。
“都一样,”他说给自己听,“结果,我的祈祷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一份锚而已。”
“世界”是克莱恩。但克莱恩也是“世界”。两者并不能割离开来。
伦纳德和佛尔思认识的格尔曼·斯帕罗大不相同,但都是真的。
格尔曼·斯帕罗并不真正冷酷,可克莱恩·莫雷蒂也同样只是个面具。而不管在哪个面具下,总有真实的细节流露。
确实只有伦纳德才能向克莱恩·莫雷蒂祈祷,然而那也只是克莱恩需要的千万个锚里的一个罢了。
帕列斯咂咂嘴。
“也不能这样说,”他安慰伦纳德,“至少你的锚会比其他人的大一圈。”
甚至出乎伦纳德本人的意料,他“哈”一声笑了出来。
“你说得对。”他翘起嘴角。
坐了半分钟,他猛地站起身,往旅馆客房的阳台走去。
“我出去逛逛。”
“客房门不该是个摆设。”帕列斯嘟囔一句。
伦纳德踩上阳台围栏:“这话你该对佛尔思小姐说。”
伦纳德此刻正在星星高原。
本周在这里有次联合行动,三小时前,他们刚解决了一位玫瑰学派的半神。
三小时后的现在,伦纳德回到距离围剿地不到两公里的一座小山上,在凌晨两点吹夜风。他甚至能远远望见他们战斗时炸出的坑。
星星高原,顾名思义,是第四纪以来南北大陆公认的观星圣地。这片高原的海拔不如北大陆几座山脉的主峰,但从这里的任何一处都能看到非常清晰、几乎触手可及的星图。
这自然衍生出许多浪漫传说,连第五纪至今此处的血腥历史也不能抹杀星星高原在普通人心目中的梦幻印象。当然,对于听说过星空危险的伦纳德而言,那些传说只让他闻之悚然。它们怎么听都像是被邪神污染后献祭式的自我陶醉。
但眼下,他躺在山顶草地上,双手交叠在脑后,望着漫天繁星,忽然有一点点理解了那些疯狂根源处的些微真实情感。
遥远、危险,却又美丽、耀眼。
明亮的星——它指引地上的人却不自知。地上的人追逐它、试图留住它、为它生死,但它既不知晓,也不在乎。
我不是“星星”,伦纳德想。它们才是。
我总是注视着它。
可是他也会注视我吗?
在伦纳德第十次拨开吹到眼前的碎发后,帕列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该剪头发了。”
伦纳德点点头:“所以,今天的梦境——克莱恩以后都会是这样子了?”
平静、冷淡、深邃,像是星星从云端俯视大地。
“有可能,说不好,”帕列斯模糊地说,“祂只是比之前稳定,并不见得就是完全稳定,之后或许还会变化。”
伦纳德叹了口气:“他明明只是个天使。老头你也是天使,怎么还有那么强的人性?”
帕列斯诡异地沉默了几秒。
“我的锚比较特殊。”
“但克莱恩应该只有序列2……”伦纳德放慢语速,从地上坐起,“我曾经短暂地接触过阿兹克·艾格斯,他看起来只是个儒雅的绅士。克莱恩的信使和阿里安娜女士都比较淡漠,情绪波动很小,可举动都很自然。克莱恩真的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吗?”
帕列斯又沉默了几秒。
“你的前同事也比较特殊。”
伦纳德知道,这意味着帕列斯不会再多说了。
“好吧,好吧,”他站起身,准备回旅馆,“你们都很特殊,而我只能写几行没什么特别的诗。”
帕列斯清清嗓子:“你的诗歌还是挺独特的。”
伦纳德翻了个白眼。
“多谢讽刺。”
之后的几个月里,伦纳德和之前一样祈祷。克莱恩每次都会晚几天把他拖入梦境,有时三天,有时五天。
好消息是,他和伦纳德都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他的话也比那一次多了一点,不那么重复。
坏消息是,是的,克莱恩的梦境里仍旧是源堡,他们的交谈仍旧只有短短几句,而克莱恩总会在最后说:“我收到了你的祈祷。”
伦纳德仍然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他甚至怀疑克莱恩在梦中分了个不太好用的秘偶来应付他。
但就像帕列斯说的,多一份锚总比少一份好,所以伦纳德还是坚持了下来。
直到八天前,例行祈祷完后,极其突兀地,伦纳德想起了“愚者”先生沉睡前的委托。
他皱起眉,低头望向手中新写的诗稿。
“为什么是我?”他喃喃。
“你说什么?”帕列斯随口问。
“我说,”伦纳德眉头越皱越紧,“‘愚者’先生为什么只让我用诗歌创作的形式传播‘世界’事迹?”
听到委托时,他只觉得为难,竟然从没想过这点。
一个非常、非常大胆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
“我之前以为克莱恩、‘愚者’先生和罗塞尔大帝都来自同一个时代,穿越者联盟所来自的时代。”伦纳德在几天前听说穿越者联盟后,很快得出了这一结论。
他从诗稿里抬起头:“但其实……克莱恩就是‘愚者’,是不是?”
他的疑问末尾带着被否认的期待。
帕列斯迟疑了半秒钟。
这对伦纳德就是答案了。
第二天,伦纳德再次向友人祈祷。
“……伟大的格尔曼.斯帕罗。
“我祈求您的眷顾,祈求您照亮我眼前的黑暗。”
他双手插在兜里,睁开眼平视前方,好像克莱恩就在他面前。
“晚上好,‘愚者’。”
他没有在梦里收到回复。
等太阳再次升起,伦纳德收到了圣堂的加急电报。
“什么?”他还沉浸在“‘愚者’就是克莱恩”这一信息的冲击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迷惑地抬头看伊丽娅:“可我四天前才消化完魔药。”
伊丽娅也显得有些不解,但还是说:“这是圣堂的决定。晋升仪式安排在两天后,你尽快稳定一下精神状态。到时候我会全程陪同。”
帕列斯在伦纳德脑中叹了口气:“看起来,你获得了你们女神的眷顾。”
什么……伦纳德维持住面上的平静,又和伊丽娅交谈了几句才离开。
“你是说,女神注意到我对克莱恩的祈祷了?”走下楼梯时,伦纳德压低声音问。
“否则你以为,你一个刚消化完的序列4凭什么突然晋升?”
帕列斯语气严肃:“‘愚者’的真实身份对现在的你而言,已经是危险边缘的知识,你如果还想继续了解他、了解他所做的一切,除了尽快提高序列,没有别的方法。”
“所以女神是……帮了我一把?”
帕列斯轻笑一声。
“我记得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相信神灵的仁慈。
“你以为刚消化完就晋升序列3是件好事?事实上,在各大教会高层,大多数半神就算有机会晋升也会选择延后许久。即使他们都是虔诚于各自神灵、愿意献出生命的教士,高序列晋升时的疯狂也令他们恐惧。狂信徒和苦修士终究只是少数。
“而你,你有资质,更重要的是,你有强烈的晋升意愿。你得以探知愚者的更多事迹,而黑夜女神获得一个多半能在末日前成为天使的地上守护者。你认为谁收获更大?
“你的女神没有给你选择。但就算现在给了你选择,你会拒绝吗?”
伦纳德沉默许久,在胸前点了四颗繁星。
“赞美女神。”他无奈地翘起嘴角。
晋升前,帕列斯问他:“要不要我暂时偷走关于‘愚者’身份的知识?你的精神还不够稳定。”
伦纳德摇摇头。
“这是我晋升最重要的动力,没有它,我失控的可能性更大。”
他确实差点因为这个念头失控,也确实靠着这个念头才稳定下来。
一个古怪的锚。
有帕列斯的提醒在前,在得知自己被赐予了称号时,伦纳德并不太意外。
“不过,‘女神之镰’和‘女神之剑’是不是有点重复?都是祂的刀兵。”他摸摸下巴。
帕列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剑是审判和保护,镰刀则是死亡和猎杀。你更愿意面对哪个?”
伦纳德一愣。
“……看来祂在帮我消化魔药。”
黑夜途径序列3,“恐惧主教”。
伦纳德估计这份魔药消化起来不会太困难,毕竟他曾经是位“梦魇”,有丰富的梦中吓人经验,现在只需把范围扩展到现实中,并大幅提高被害人数即可。
而有了女神赐予的称号,想必普通信徒和低序列值夜者看到他就要绕着走。
有时伦纳德会疑惑,不论是黑夜教会的“梦魇”、“恐惧主教”,或是风暴教会的“暴怒之民”、“灾难主祭”——为什么守护者不得不做这样不分敌我的扮演?
他想起黛西。
——或者说,他一直记得她。
当初,为了尽快提高序列向因斯·赞格威尔复仇,伦纳德选择了最高效的梦魇扮演法,也就是成为真实的梦魇。
这听起来理所当然,但事实上,在黑夜教会内部,并没有太多值夜者选择这么做。
有一部分人像邓恩·史密斯一样,只在认识的人梦中做些小小的恶作剧——伦纳德还记得队长把他梦中书架上的诗集都拿走了——更多的人确实会在梦中吓唬别人,但对象仅限于了解黑夜途径的值夜者同伴,因为不会给后者的潜意识造成坏影响。
而伦纳德选择成为一个十五六岁的普通女孩的梦魇。
尤其在得知夏洛克·莫里亚蒂的真实身份后,伦纳德感到一阵刺痛的羞愧。
一样是在为队长复仇的路上,他想,克莱恩救下了这个女孩——与很多和她一样遭遇的女孩——而我让这女孩失去母亲和姐姐——哪怕只是在梦中。
这就是为什么我追不上他吗?
而现在,伦纳德想,历史重演了。
为了尽快提高序列了解和帮助克莱恩,他又要选择最高效的扮演法。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守护者。”
伦纳德低声说着,眼眸变得幽深。
假使此时有人直面他,将会发自内心地战栗,产生被未知存在注视的恐惧。
这是黑夜教会新晋升的“恐惧主教”,高级执事,“女神之镰”阁下。
“你已从河的水里窥见泉源。以镰作船,可行到源头。”
两天前的夜里,伦纳德在梦中被拉到一片长满夜香草和深眠花的黑暗国度,听到脸上蒙着半透明黑纱的女性身影这样对他说。
女神的神谕意思很明确,但伦纳德忍不住揪着字面,问了个极其幼稚的问题:
“镰刀也可以成为船吗?”
对方好像听出他话中的情绪,轻柔地笑了一声。
“只要你不惧行在刃上。”
我没资格畏惧。两天后的现在,伦纳德想。有个人已经在刀刃上走了漫长的路途。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克莱恩面对的是什么。
夸张的情绪、冷淡的言行——那是一个真神内心的拉锯。
“真神还有人性吗?”开完会回来,伦纳德把自己扔进床铺,问帕列斯。
“很少。‘神性’这个词可是来源于祂们。”
“也是,”他揉揉眉心,“看来,我替他写的诗歌……”
帕列斯以为伦纳德要说“不再有必要写下去”。
“——不得不一直写下去了。”
“什么?”
帕列斯发现祂总是搞不懂这个年轻人的思路。
“克莱恩,”伦纳德理所当然地说,“他只剩下很少的人性。所以,思乡的情绪会变得离他很遥远。所有的情绪都会离他很遥远。他会不会不记得自己要想家?忘记自己喜欢甜冰茶?我可以问问他,虽然他不见得会回应。但总之,他现在真的需要一个枪手了。”
帕列斯难得不知如何回应。
“我得告诉佛尔思小姐,”伦纳德说,“我找到了一个更强有力的动机。”
伦纳德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星星”的座位上。克莱恩在最上首。
我该注意到的,他貌似平静地等待对方开口,心中想。克莱恩坐在“愚者”的位置上显得那么恰好。
“我收到了你的祈祷。”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伦纳德忍不住问。
克莱恩隐约勾起唇角。
在他们四周,灰雾翻滚起来,逐渐消散,露出隐藏其后的贝克兰德的景象。
斑驳的青铜长桌伫立在圣塞缪尔教堂前的广场上,并不显得突兀。
“这是说,”克莱恩语气淡漠,但不那么冷漠了,“我听见了。”
一群白鸽从湛蓝的天空飞过。
“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伦纳德从床上坐起,换了身衣服,很快洗漱完,熟练地从阳台翻了出去。
帕列斯在他脑中打了个哈欠:“现在是凌晨五点。我猜想你的前同事回复你了?”
伦纳德语带笑意:“是的。”
他来到最近的黑夜教堂。这是教会在本教区的总部,宏伟而肃穆,正门前有一片不小的广场。和圣塞缪尔教堂前的广场很相似。
伦纳德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抬头仰望夜幕上点点繁星。
他的影子歪斜地拖长在身后,像一柄幽邃的镰刀。
在他的东方,金白色的黎明缓缓升起。
星星沉默地褪去,影子变换着收起刀尖。
伦纳德轻声开口。
“天快亮了。”
END
注:
伦纳德在黛西梦中扮演梦魇见第三卷131章。
广告上的另一种陌生文字是英语(女神:太好了,这个我会。
如果你觉得塔罗会的讨论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要怀疑,那是因为我笨。
又及,以防万一,我把诡秘同人都搬到了冲呀,以后会两边同步发。我的冲呀ID:狂山,微博ID:狂山中。